乡土小说:阿奎
文:蔡石平
家住和平村的阿奎,中等身体,一对溜圆的浓眉大眼,瞪大了会吃人。厚嘴唇,上穿一件洗得泛白的对襟蓝布广装,下穿严惩的蓝便裤。通常总爱带着旱烟袋,一把五六寸长的竹节旱烟斗,喜爱哼唱村歌。甚么“教你唱赞美村歌/叫你枞树墩上坐/日上教会夜子忘/抽把苎麻叫你搓/”。阿奎妇娘叫老王姑,膝下五朵金花,一子登第。虽困穷平生,只想生个老崽。因而,他给女儿安名,都带一个“弟”字。老叫喊添娣,老二叫根(跟)娣,老三叫来娣,老四叫招娣,老五叫生娣。他仍是个老烟*,一吸烟便啃啃咳咳,酡颜颈粗,气喘吁吁,咳嗽声如雷震耳,稚童吓哭,猫狗吓跑。暮年下了做事,不参与分娩队开工,但逐日上昼挑一担粪箕,带一把连铲上山剷草,为分娩队积肥,赚一些工分。老王姑年过花甲还参与分娩队做事。
年金秋,我回家省亲,在路上巧遇老王姑,背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,右手捏着一串谷穗,我认为是她的外甥狗。由于在我的回忆中,老王姑只生了五朵金花。她远远就欢欣鼓舞地叫住我:“阿平,你返来了,好哇。你顶有福泽!”我想,不便是出来办事了,有甚么福泽?接着便转过火默示了一下她背上的小男孩,滚滚不停地跟我说:“你走的那年(年)冬,我这崽古头就诞生了。”我详尽看了一下,这稚童长得虎头虎脑,浓眉大眼厚嘴唇,像极了他阿爸。我说,你老来得子,是你跟叔公的福泽。她却说:“老辈人讲冇错,村里出去了一个,就会添一个。这不,你一走出去,我家就添了他。”说得义正词严。在我的印象里,她素来没有像本日如此笑颜满面。老王姑也是命苦,继续串生一撮女,农村人讲的都是亏损货。阿奎每每骂她“衰货,蠢猪!”老王姑的外家人说,便是被阿奎骂衰了、骂蠢了。偶然,老王姑也怨自家肚子不争气,从来在村里抬不开头来,一年到头,这张老脸老是阴镇定,从未明朗过。不过,老王姑也确切蠢过一回,成为村里社员们的笑柄――救了鸡崽放了老鹰。
在三女还未诞生的一年秋季,老王姑和社员们在收割完晚稻的田间挖土种菜。金秋的田园一片辽阔,万里无云。老王姑将一窝鸡崽笼在上丘田里寻食,和众人一同不才丘田挖土。碧地面每每扭转着几只鹰鸢,老王姑家的鸡婆带着十几只鸡崽正在寻食。骤然,一只猛禽飞鹰俯冲而下,吓得鸡婆惊叫发急将鸡崽带进田埂下的鸡笼里。老鹰舞动尖锐的爪子、扇动严惩的羽翼,正往鸡笼里钻。老母鸡为了护住小鸡,也打开羽翼、摇动双爪和老鹰打开决死肉搏。正不才丘田的社员们急着喊道:“老王姑,老鹰抓小鸡了!”老王姑丢下锄头,三两步跑到一地鸡毛的笼边,把手伸进鸡笼一把捉住老鹰一只羽翼,拖出笼外一扔,老鹰也被惊吓得突飞猛进,她连忙把鸡笼门封闭得结结实实。口里嘟囔着:“你个害人精!刚孵出十来天的鸡崽,就想叼走。”
合理社员们围过来七言八语探讨着,阿奎上气不接下气地边跑边吼道:“我……我喊着捉…捉住老鹰,你却放……放了,你……你个蠢猪!”亊后社员们也说老王姑质朴带蠢,那只老鹰多金贵呀,这笼鸡也抵不过那只大老鹰。原来,那时老王姑专心只想救她的小鸡。打那以后,老王姑又多了一个外号“蠢猪”,也成了阿奎消愁解气的口头禅。
阿奎和乡村汉子统一德行,从来坚守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”的旧俗古训。谁不想有个后传宗接代?每逢年节,他都很主动虔敬地祭祖、烧香唱丫(做揖),请求祖坟头上冒出青烟,让他添个龙种不断香火。然而,运道老是在讽刺他。年年等,月月盼,比等星星盼玉环还难。生一个是女,生两个是女,三个四仍是女。真是“养女养贱哀(娘)”。他算过命,有崽为他养老送终。生五女时,众人都说必然是个带把的,他信认为真。老王姑分娩那天下昼,他在着急等候。等接生婆一进屋接生,阿奎便立马杀鸡,还边杀边哼村歌,“捡柴捡到石斑生/斧头一剖好硬精/讨亲就讨十七八/唔贪养崽贪名誉。”
骤然里屋传来婴儿呜呜哇哇地哭啼声,阿奎的心嘣嘣乱跳,看到接生婆一出来,便急着问:“阿月,生……生个什麻?”“叔公,快杀鸡。崽女都同样,生妹子年节还更多鱼肉上桌。”可老天爷不开眼,老祖先也不开恩,貌似蓄谋跟他抬杠,老是不如他所愿。他气得暴跳如雷,把扒了一半毛的阉鸡丢得远远的,圆瞪着吃人的牛眼,提起装鸡毛的粪箕呼啸着:“来来来,把这小衰货装到对门岭埋了去!”阿月忙拦住说:“善事好头的,一个大活妹子你就舍得埋掉?你个老封建!”说着一把夺下了他手中的粪箕。不幸老王姑痛苦在床,眼泪直流鼻涕一对,真是个“贱”呀!阿奎气得直挺挺躺在床上,比及亲人们繁忙着做好晚餐,女儿们都轮番着出来叫他:“阿爸,食夜(晚餐)了。”他气忿忿地回复:“滾,滾!衰货!”过后,他狠心将另几只阉鸡卖掉了。
看着女儿们一个个依次长大,阿奎的小女儿也有了三四岁,他也没甚么盼头了,仍然每天上昼上山剷草。一个春暖花开的春季,老王姑又怀上了。跟着肚子一每天崛起,亲旁人等都一口咬定,看她的肚子圆中带尖,确定是个崽子。他们都劝阿奎早做企图,多养几只公鸡。生女儿生寒了心的阿奎已奔古稀了,他太悲观了!算过几许命,做过几许梦,运道一次次讽刺,亲人们一次次诈欺,他铁了心不笃信日头会从西边出来。便是生个真命皇帝下来他也不再去养甚么公鸡了,只养着两只老母鸡生蛋,补补老身。
一天上昼,老王姑听到队长开工的哨声吹得一阵紧似一阵。她连忙将洗好的衣服交给了女儿晾晒,赶忙扛起锄头筹备开工。刚走出大门口,骤然肚子阵阵痛苦,赶忙回家躺在床上,叮嘱女儿快去请接生婆。阿奎早就挑着粪箕上山剷草去了,是他堂弟在半途把他叫归来了。他一点也不打紧,放下粪箕锄头,习惯地蹲在石阶上,默默地吧哒着旱烟。看似表面的静谧,掩不住他那扑通扑通的短促心跳。未几会,他的震咳声,伴有着婴儿清脆的哇哇声,盖过了姑娘们的喧嚷声。听得堂弟妇妇高喊着:“阿哥,阿哥,阿毛古,阿毛古!”他闻声了,是不相耳朵,仍是……他圆瞪着牛眼盯住接生婆,用手中的竹烟斗指向阿月:“是阿毛古么?”阿月边颔首边笑语盈盈回复:“冇错,是阿毛古。”听到接生婆确定的回复,阿奎从未有过的打动,老泪纵横,厚唇微颤。接着扑通一声双膝跪地,两手合十,向着高远的蓝天唱丫(做揖)。即便寒冷的风穿巷吹着,阿奎却急得满头冒汗。不知谁叫了一声“阿叔,快杀鸡呀!”阿奎貌似冇听到,慌张起身撒开老腿跑了。
按和平客家人的习俗,月婆必然要吃阉了的公鸡,俗称阉鸡。阿奎到那边去找阉鸡?他在围中没找到,便跑去下屋场,见到阉鸡就抓,弄得鸡飞狗叫,人家还认为是偷鸡贼呢。正捉住一只大阉鸡,主人阿云俩公婆急着叫道:“叔公,做什嘛了?”只见阿奎绝不睬会,左手捏紧鸡,右手抄起一根棍,将另一只鸡打晕了抓在手中。阿云拦都没拦住。阿云妇娘叫喊:“你有癫呵!”阿奎说:“我有急用!”“有急用,交易也讲有个斤两和价格,不能打死鸡来说价吧。”他一把摆脱阿云的手,圆瞪着牛眼,两片厚嘴唇射着吐沫星子,边退边说:“你话几斤就几斤,你话几许钱,我一分不少给你,叔公言语算数。”跑开时丢下一句话:“我还要那几只阉鸡,你给我留着!”回家后,他把这两只大阉鸡都抓到祠堂里杀了,他要好好祭奠一下老祖先。真乃“五朵金花依次开,一子登堂耀祖来。”
乡村自古严谨传宗接代。光有女儿,没有儿子就得断香火关门倒灶,谁来养老送终、祭祖省墓?这也很实际。按理说,此刻众人都过上了小康生存,农人也和城里人同样,老有所医、所养,尚有所乐……本无后顾之忧了。不过,几千年來“养儿防老,积谷防饥”的思维,还积重难返地淹留在一些遥远山区的村民气中。需求跟着期间的进展,社会的超过,才具逐步消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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