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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0/10/7 10:10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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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走荆棘投宿村学社 论诗赋得罪老俗儒


  词曰:
  拼命求仙不惮劳,走荒郊;梯山涉水渡危桥,路偏遥。
  投宿腐儒为活计,过今宵;因谈诗赋起波涛,始开交。
  ——右调《贺圣朝》。


  且说于冰向白线走去,两只脚在石缝中乱踏;渐走渐近,果然是极小的路,荆棘更多,弯弯曲曲,甚是难行。顺着路,上下了两个小岭,脚又踏起泡来,步步疼痛。再看日光已落下去,大是着忙,又不敢停歇。天色渐次发黑,影影绰绰看见山脚下似有人家,又隐隐闻大吠之声。挨着脚痛行来,起先还看得见那环回鸟道,到后来两目如漆,只得磕磕绊绊,在大小石中乱窜,或扒或走,勉强下了山坡,便是一条大涧。放眼看去,觉得身在沟中,亦变辨不出东西南北。侧耳细听,惟闻风送松涛,泉咽危石而已,那里有犬吠之声。


  于冰道:“今死矣!再有虎来,只索任他咀嚼。”没奈何,摸了一块平正些石头坐下,一边养息身子,一边打算着在这石上过夜。坐了片刻,又听得有犬吠之声比前近了许多。于冰喜道:“我原在岭上望见山脚下有人家,不想果然,但不知在这沟东沟西?”


  少刻,又听得大吠起来,细听却象在沟东。于冰道:“莫管他,就随这犬声寻去!”


  于是听几步,走几步,竟走了山庄前。见家家门户关闭,叫了几家,总不开门;沿门问去,无一应者。走到尽头处,忽听得路北有咿唔之声,是读夜书。于冰叩门喊叫,里边走出个教学先生来,看见于冰惊讶道:“昏夜叩人之门户,求水火欤,抑将为穿窬之盗也欤?”


  于冰道:“系京都宛平县秀才,因访亲迷路,投奔贵庄,借宿一宵,明早即去。”


  先生道:“《诗》有之:伐木鸟鸣,求友声也。汝系秀才,乃吾同类,予不汝留,则深山穷谷之中,必饱豺虎之腹矣,岂先王不忍之心也哉!”


  说罢,将手一举,让于冰入去。先生关了门,于冰走到里面,两人行礼揖让坐下。适有一小学生到房取书,先生道:“来,予与尔言:我有嘉宾,乃黉宫泮水之楚荆也,速烹香茶煮茗,用佐清谈。”


  又问于冰道:“年台何名何姓?”


  于冰道:“姓冷,名于冰。”


  先生道:“冷便是冷热之冷,兵可是刀兵之兵否?”


  于冰道:“是水字加一点。”


  先生道:“噫!我过矣!此冷水之冷,非刀兵之兵也!”


  于冰亦问道:“先生尊姓大讳?”


  先生道:“姓邹,名继苏,字又贤。邹,乃邹人孟子之邹,继绪之继,东坡之苏;又贤者,言不过又是一贤人耳!”又向于冰道:“年台山路跋涉,腹饿也必矣,予有馍馍焉,君啖否?”


  于冰不解“馍馍”二字,想着必是食物,忙应道:“极好!”


  先生向炕后取出一白布包,内有五个馍馍,摆列在桌上。一个与大虾蟆相似。先生指着说道:“此谷馍馍也。谷得天地中和之气而生,其叶离离,其实累累:弃其叶而存其实,磨其皮而碎其骨;手以团之,笼以蒸之,水火交济而馍道成焉。夫腥唇熊掌,虽列八珍,而烁脏壅肠,徒多房欲;此馍壮精补髓,不滞不停,真有过化存神之妙。”


  于冰道:“小生寒士,今得食此佳品,叨光不尽。”


  于冰吃了一个,就不吃。先生道:“年台饮食何廉耶?予每食必八,而犹以为未足。”


  于冰道:“厚承过爱,饱德之至!”


  忽见桌上放着一张字符,上面写着题目是“困不失其亲亦可宗也”,已写了几行在上面。于冰道:“此必先生佳作了?”


  先生道:“今日是文期,出此题考予门弟子,故先作一篇着伊等看,以作矜式。今止作起破承题;起讲了,余文尚须构思。”


  于冰取过来一看,上写道:


  观圣人教人,以因而亲。与宗各不失其可矣。夫宗亲之族,长也;夫子教人,因之尚宁,有失其可者哉!尝思:亲莫亲于父子,宗莫宗于祖宗;虽然,亦视其所因何如耳!


  于冰看了承破,已忍不住要笑;今看了小讲,不由得大笑起来。先生变色道:“子以予文为不足观乎?抑别有议论而开吾茅塞乎?不然何哂也!”


  于冰道:“承破绝佳,而起讲且更奇妙;小生蓬门下士,从未见此奇文,故不禁悦极,乐极,所以大笑。”


  先生回嗔作喜道:“于诚识文之人也!始可与言文而已矣。宜乎悦在心,乐主发,散在外。”又问于冰道:“年台能诗否?”


  于冰道:“用时亦胡乱作过。”


  先生从一大牛皮匣内,取出四首诗来,付与于冰道:“此予三两日前之新作也。”


  于冰接来一看,只见头一首是“风”诗,上写道:


  西南尘起污王衣,籁也从天亦大奇;篱醉鸭呀惊犬吠,瓦疯猫跳吓鸡啼。
  妻贤移暖亲加被,子孝冲寒代煮糜;共祝封姨急律令,明朝纸马竭芹私。


  于冰道:“捧读珠玉,寓意深远,小生一句也解不出,祈先生教示。”


  先生道:“子真阙疑好问之士也!居,吾语汝:昔王导为晋庾亮手握强兵居国之上流,王导忌之,每有西南风起,便以扇掩面曰:‘元规尘污人’,故曰‘西南尘起污王衣’。二句‘籁也从天亦大奇’,是出在《易经》。风从天而为籁大奇之说,为其有声无形,穿帘入户,可大可小也。《诗》有比、兴、赋,这是借经史,先将风字兴起,下联便绘风之景,壮风之威。言风吹篱倒,与一醉人无异;篱傍有鸭,为篱所压,则鸭呀也必矣。犬,司户者也,惊之而安有不急吠者哉!风吹瓦落,又与一疯相似;檐下有猫,为瓦所打,则猫跳也必矣。鸡,司晨者也,吓之而安有不飞啼者哉!所谓篱醉、鸭呀、惊犬吠,瓦疯、猫跳、吓鸡啼,直此妙意耳!中联言风势猛烈,致令予宅眷不安,以故妻舍暖就冷,而加被怜其夫;子孤身冒寒,而煮糜代其母。当此风势急迫之时,夫妻父子犹各尽其道,如此所谓诗礼人家也!谓之为贤、为孝,谁曰不宜!结尾二句,言封姨者,亦风神之一名也;急律令者,用太上者君咒语敕其速去也!纸马皆敬神之物;竭芹私者,不过还其祝祷之愿,示信于神而已。子以为何如?


  于冰大笑道:“原来有如此委曲,真个到诗中化境。佩服!佩服!”


  又看第二首是“花”,诗上写道:


  红于烈火白于霜,刀剪裁成枝叶芳;蜂挂蛛丝哭晓露,蝶衔雀口拍幽香。
  媳钗俏矣儿书废,哥罐闻焉嫂棒伤;无事开元击羯鼓,吾家一院胜河阳。


  于冰看了道:“起勾结句犹可解识,愿闻次联中联之妙论!”


  先生道:“‘蜂挂蛛丝哭晓露,蝶衔雀口拍幽香’,言蜂与蝶皆吸花英,采花香之物也。蜂因吸露而误投罗网,必宛转嘤唔,如人痛哭者焉,盖自悲其永不能吸晓露也;蝶因采而被衔雀口,其翅必上下开合,如人拍手者焉,盖自恨其终不能嗅幽香也。这样诗句,皆从致中和得来,子能细心体贴,将来亦可以格物矣。中联‘媳钗俏矣儿书废,哥罐闻焉嫂棒伤’,系吾家现在典故,非托诸空言者可比。予院中有花儿,媳采取而为钗,插于髻边,俏可知矣;予子少壮人也,爱而至于废书而不读;予家无花瓶,予兄贮花于罐而闻香焉。予嫂索恶眠花卧柳之人,预动防微杜渐之意,随以木棒伤之,此皆借景言情之实录也。开元系明皇之年号,河阳乃潘岳之洽邑;结尾二句,总是极称予家草木之盛,不用学明皇击鼓催花,而已胜河阳一县云尔。”


  于冰笑道:“棒伤二字,还未分析清楚,不知棒的是令兄,棒的是瓦罐?”


  先生道:“善哉问!盖棒罐耳。若棒家兄,是泼妇矣,尚有形于吟咏者哉?”


  又看第三首是“雪”,诗道:


  天挝面粉散吾庐,骨肉欢同庆野居;二八酒烧斤未尽,四三鸡煮块无余。
  楼肥榭胖云情厚,柳锡梅银风力虚;六出霏霏魃欲死,接桴而鼓乐关睢。


  于冰道:“此首越发讲不来,还求先生全讲。”


  先生喜极,笑道:“首句言雪纷纷如面如粉,若天挝以撒之者;际此佳景,则夫妻父子可及时晏乐,庆贺野居矣。二八者,是十六文钱也;四三者,四十三文钱也。言用十六文钱,买烧酒一斤;四十三文钱,买鸡一只;斤未尽,块无余,言予家皆酒量平常,肉量有余耳。中联言云势过厚,雪极大矣,致令楼可肥,榭可即胖矣。魃者,旱怪也;雪盛,旱魃欲死,不能肆虐于春夏间矣。桴者,*中击鼓之物;《关睢》,见《毛诗》首章;兴下文‘君子好逑’也。予家虽无琴瑟,却有鼓一面,又兼夫妻静好之德,援桴而鼓,亦可代琴瑟而乐《关睢》矣。”


  第四首是“月”,诗上写道:


  月如何其月未过,谁将晶饼挂银河?清阴隐隐移山岳,素魄迢迢鉴*魔。
  野去酒逢醉宋友,家回牌匿笞金哥。倦哉水饮绳床卧,试问常娥奈我何?


  于冰看完,笑道:“先生诗才高妙,不但常娥,即小生亦无可奈何矣!惟中联‘酒醉宋友’、‘牌笞金哥’二句,字意未详。”


  先生道:“此一联虽两事,而实若一事:言月明如昼,最宜野游,于宋姓友人相逢,月下饮,予至醉而止;予此时酒醉兴阑,可以归矣。金哥者,予家典身童子也;合同外边匪类斗牌,见予归家,而匿其牌焉,予打之以明家法,盖深戒家不齐,则国不治;国不治,则天下亦不能平。所关岂浅鲜耶?播诸诗章,亦触目惊心之意耳。”


  于冰道:“合观诸作,心悦神怡,信乎曹子建之才止八斗,而先生之才已一石矣!”


  先生乐极,又要取他著作叫于冰看。于冰道:“小生连日奔波,备极辛苦,今承盛情留宿,心上甚是感激,此刻已二鼓时候,大家歇息了罢,明早也好上路。”


  先生道:“予还有古诗、古赋、古文,并词歌引记,正欲与年台畅悉通宵,闻君言,顿令一片胜心,冰消瓦解。”


  于冰道:“先生妙文,高绝千古,小生恨不能夜以继日,奉读观止矣。日后若有相会的日子,再领教罢!不知今晚就与先生同榻,或另有房屋?”


  先生怒道:“富贵者骄人乎,贫贱者骄人乎?今文心方浓,而拒人欲睡,岂非犬之性异牛之性,牛之性异人之性乎?”


  于冰大笑道:“小生实困疲之至,容俟明早请教何如?”


  先生道:“宰予昼寝,尚见责于圣门;子年未及四十,而昏情如此,则后生可畏者安在?”


  于冰见他神色俱厉,笑道:“先生息怒!非冷某不爱先生佳作,奈学问浅薄,领略不来;烦先生逐句讲说,诚恐过劳。”


  先生听见要看他文,又怕劳他讲解,且言语甚是温和:自己想了想,是错怪了人了,立即回转怒面,笑说道:“适才冒渎年台,甚勿介意。学不厌,教不倦,予与孔子先后有同心也,”言罢,又向皮匣中取出四大本,每本有八寸来宽,六寸余厚。


  于冰暗笑道:“这四本不下数十万言,不知胡说的都是些什么?”


  于冰接过来,掀开看见头一本是赋,二本是五七言诗,三本是杂著、四六词歌、古文之类,四本通是古风,长篇短作不等。猛看着一题,不禁大喜道:“此开辟以来未有之奇题也。”


  原是一首“古风”,上写道:《臭屁行》。


  屁也屁也何由名?为其有味而无形。臭人臭己凶无极,触之鼻端难为情。我尝静中溯屁源,本于一气寄丹田;清者上升浊者降,积怒而出始鸣焉。君不见妇人之屁*如鼠,小大由之皆半吐;只缘廉耻胜于金,以故其音多叫苦。又不见壮士之屁猛若牛,惊弦脱兔势难留;山崩峡倒粪花流,十人相对九人愁。吁嗟臭屁谁作俑,祸延坐客宜三省。果能改过不号啕,也是文章教尔曹,管叫天子重英豪!若必宣泄无底止,此亦妄人也已矣。不啻若自其口出,予惟掩鼻而避耳。呜呼!不毛之地腥且膻,何事时人爱少年?请君咀嚼其肚馔,须知不值半文钱!


  于冰一边看,一边笑,浑身乱战。看完拍手大笑道:“先生风花雪月四诗,总要让此为第一,真是屁之至精而无以复加者;且将‘杜撰’二字改为‘肚馔’,巧为关合,有想入非非之妙。敬服!敬服!”


  先生见于冰极口的赞扬,喜欢得挝耳托腮,指着臭屁诗道:“此等题最难着笔,不是老拙夸口,如年台等少年,只怕还梦想不到,总能完篇,亦不能如此老卓。”


  于冰大笑道:“信如先生言,实一字也做不出!”


  先生得意之至,把两只近视眼笑得止留下一线之滴,掀着胡子道:“年台见予屁诗,便目荡神怡如此,若读予屁赋,又当何如?”


  于冰惊笑道:“怎么一诗犹不足以尽其辜,还有一屁赋?越要领教了。”


  先生笑嘻嘻的将头一本拿起,用苏人读书腔口吟呻道:“年台实可造之人也,予不能韫椟而藏诸(珠)。”


  原来近视眼看诗文最费力,这先生将一本赋掀来掀去,几乎把鼻孔磨破,方寻得出来,付与于冰。于冰接来,笑看上写道:


  今夫流恶千古,书无名者,亦椎此臭屈而已矣!视之弗见,听之则闻,多呼少吸,有吐无吞;作本源于脏腑,仍作祟于幽门。其为气也,影不及形,尘不暇起,脱然而出,清然而止;壮一室之妖氛,泄五谷之败喂(味),沉檀失其缤纷,兰麝减其馥郁。其为声也,非金非石,非丝非竹;或裂帛而振响,或连珠而叠出,或哑哑而细语,或咄咄而疾呼;或为唏,或为咦,为呢喃,为叱咤,为禽啼兽吼,百怪之奇音。在施之者,幸智巧之有余;而受之者,笑廉耻之不足。其为物也,如兽之獍,如鸟之鸱,如黍稷之稂莠,如草木之荆棘,拟以罪而罪无可拟,施以刑而刑无可施。其为害也,惊心振耳,污商彝夏鼎之光;绣繻锦服,掩其灿烂;珠宫贝阙,晦其琳琅;凡男女老幼中斯*,莫不奔走辟易,呕吐狼藉;所谓臭人臭已,而无一不两败俱伤者也。呜呼!天地为炉兮,造化为工;阴阳为炭兮,万物为铜。乃如之人兮,亦效其陶熔;以心为水火兮,以肝为柴薪:以脾土为转运兮,以谷道为流通。酿此极不堪兮,使吾掩鼻而终莫测其始终。已矣乎!蛟窟数寻,可覆之以一练,雄关百仞,可封之以一丸;惟此孔窍,实无物之可填。虽有龙阳豪士深入不毛,然止能塞其片刻之吹嘘,而不能杜其终日之呜咽。宜其坏风俗,轻礼义,乱先王之雅乐,失君子之威仪,侮其所不当侮之人,而放于所不直放之时,又谁能禁其耸肩掇臀,倒悬而逆施哉?予小子继苏,学宗颜孟,德并朱程,接斯文于未坠,幸大道之将行:既心焉乎圣贤,自见异而必攻;援命弟子,并告家兄,削竹为挺,截木为钉,挺其既往,钉其将荫;勿避蒸熏而返旆,勿惊咆哮而休兵。自古皆有死,誓与此臭屁不共戴日月而同生!


  于冰看毕,又大笑道:“先生之文,可谓畅所欲言,通篇精义,层出其妙,莫可名言者矣。能做此题者,学问要算典博的了!只是以接续道统之人,而竟拼命与一臭屁作对,实觉太轻生些;况天地间物之可吟咏者最多,何必注意‘臭屁’二字?一诗不足,又继之以赋,这是何说?”


  先生抚膺长呗道:“继苏也幸,苛有过人必知之。予本意实欲标奇立异,做古今来所不敢做之题;今承规谏,当自书绅。”


  于冰又随手掀看,内有《十岁邻女整寿赋》、《八卦赋》、《汉周仓将*赋》。又掀过二十余篇看,有《大蒜赋》、《碾磨赋》、《丝瓜喇叭花合赋》。再往后看,见人物、山水、昆虫、草木无不有赋,真不知费了多少年功夫。又见一《畏考秀才赋》,正要读时,先生道:“汝曾见过《离骚》否?”


  于冰道:“向曾读过。”


  先生道:“《离骚》变幻瑰异,精雅绝伦,奈世人止读《卜居》、〈渔父》等篇,将《九章》、《九歌》许多妙文,置之不顾。予前臭屁赋,系做时作;此篇系做古作。盖近今赋体,富丽有余,而骨气不足。汝试读之,则珠盘鱼目,可立辨矣。”


  于冰笑了一笑,去看,上写道:《畏考秀才赋》。


  恨天道之迫厄号,何独恶乎秀才?釜空洞而米罄兮,拥薄絮而无柴。遭鼠辈之秽污兮,暗呜咽而谁语?夜耿耿而不寐兮,*营营而至曙。奈荆妻之如醺兮,犹拉扯乎云雨。力者予不及兮,说者若不闻。日嗷嗷而待哺兮,传文宗之戾止。心辘轳而上下兮,欲呼天而吁地。神倏忽而不返兮,形枯槁而似猴。内惟省乎八股兮,愧一字之不留。祝上苍以活予兮,沾杳冥而莫得。闻青丝之可缢兮,愿承风乎遗则。复念子少而踟躇兮,且苟以延勉去。倘试题之通套兮,予权从英而娱戏。恨孟氏之喋喋兮,逢养气之一章。心遥遥而悬旌兮,离人群而遁扬。旋除名而归里兮,亲朋顾予而窃笑。何予命之不辰兮,室人交谪而叫号。含清泪而出予户兮,怅怅乎其何之。睹流水之恍恍兮,羡彭咸之所居。乱曰:予不测兮命不寿,予何畏惧兮乃龟回而蛇顾。飘然一往兮还吾寄,灵其有知兮为厉*。


  于冰看完道:“二赋比四诗字句还明显些。先生既爱古作,《离骚》最难取法;可将《赋苑》并《昭明文选》等书,择浅近者熟读之,还是刻鹄不成类骛之意。”


  先生变色道:“是何言欤?子以予赋为不及《离骚》耶?”


  于冰道:“先生赋内佳句多,可许有古赋之皮毛;若必与《离骚》较工拙,则嫩多矣!”


  先生听罢,用手将桌子一拍,大吼道:“汝系何等之人,乃敢毁誉古今,藐视大儒!吾赋且嫩,而老者属谁?今以添精益髓、清心健脾之谷馍馍饱子之腹,而胆敢出此狂妄无良之语,轻贬名贤,此耻与东败于齐,南辱于楚,何如?”


  这先生越说越怒,将自己的帽子挝来,向炕上用力一摔,大声吆喝道:“汝将以予谷馍馍为盗跖之所为耶?抑将以予馆为青楼旅馆任人出入耶?”


  于冰道:“就是说一‘嫩’字,何至如此?”


  先生越发怒道:“子真不待教而诛之人也!吾房中师弟授受,绍闻知之统,继精一之传,岂可以容离经畔道之人哉!”


  急唤学生出来,指着于冰说道:“此秀才中之异端,尔其鸣鼓而攻之!但念在天色已晚,姑与同居中国,速领他到西小房去!”


  于冰见先生怒不可解,自已也乐得耳净,向先生举手道:“明日早行,恐不能谢别。”


  先生摆手道:“彼恶敢当我哉!”


  于冰跟了学生到西小房内,见里面漆黑,又着实阴冷,出门人亦说不得,就在冷炕上和衣睡去。只到日光出时才起来,站在院中,着一个学生入房说告辞的话。等了一会,猛听得先生房内,叮叮当当,敲打起来,也不知他敲打的是甚么东西。听得先生作歌道:


  嗟彼狡童,不识我文;维子之故,使我损其名。
  嗟彼狡童,不识我诗;维子之故,使我有所思。
  嗟彼狡童,不识我赋;维子之故,使我气破肚。


  于冰听罢,忍不住笑。少刻,那学生出来,说道:“我先生不见,你请罢!”


  于冰笑的走在街上。忽一学生赶来道:“你可知我先生作用么?昔孺悲欲见孔子,孔子不见,取瑟而歌,使之闻之。先生虽无瑟,却有瓦罐,今日鼓瓦罐而歌,亦孔子不见孺悲之意也。我先生怕你悟不及此,叫我赶来说与你知道。”


  于冰大笑道:“我今生再不敢见你先生了!”说罢,又复大笑。


  正是:
  凶至大虫凶极矣,蝎针蜂刺非伦比;
  腐儒诗赋也相同,避者可生读者死。

第八回泰山庙于冰打女* 八里铺侠客赶书生


  词曰:
  清秋节,枫林染遍啼鹃血。啼鹃血,数金银两,致他生绝。
  殷勤再把侠客说,愁心姑且随明月。随明月,一杯将尽,数声呜咽。
  ——右调《忆秦娥》。


  且说于冰被那文怪*弄了半夜。天明出来,日日在山溪中行走。崎崎岖岖,绕了四五天,方出了此山,到了一大沟内;中间都是沙石,两边都是层岩峭壁。东首有一山庄,问人,名为辉耀堡,还是通京的路。他买些酒饭充讥,不敢往东走,顺着往西走。行了数日,已到山西地界。他久闻山西有座五台山,是万佛福祥之地;随地问人,寻到山脚下,遇着几个采樵人,问上山路径。那些人道:“你必是外方来的,不知朝台时令,徒费番跋涉。此地名为西五台,还有个东五台,两台俱有胜景,有寺院,有僧人;每年七月十五日方开庙门,到八月十五日关闭朝台,男女成千累万不绝。如今是九月中旬,那里还有第二个人敢上去?况里边蛇虫虎豹、妖魔*怪最多,六月间还下极大的雪,休说你浑身通是夹衣,就是皮衣也保你冻死。”


  于冰听了,别的都不怕,倒只怕冷,折转身又向西走。


  走了几天,一日行到代州地方,日色已落,远远的看见几家人家;及至到了跟前,不想是座泰山娘娘庙。但见:


  钟楼倒坏,殿字歪斜,山门尽长苍苔,宝阁都生荒草。紫霄圣母,迥非金斗默运之时;碧霞元君,大似赤羽逢劫之日。试看独角小*,口中鸟鹊营巢;再观两旁佳人,耳畔蜘蛛罗网;没头书吏,犹捧折足之儿;断臂奶娘,尚垂破胸之乳。正是修造未卜何年,摧提只在目下。


  于冰看了一会,止见腐草盈阶,荒榛遍地,西廊下塑着许多携男抱女的*判,半是少头没脚。正面大殿三间,看了看,中间塑着三位娘娘,两边也塑着许多侍候的妇女。于冰见是女庙,不好在中歇卧,恐怕亵渎他。出来东廊下,一看见一个赤发环眼大*,同一个妇人站在一处;那妇人两手捧着个盘子,盘子内塑着几个小娃儿,坐着的、睡着的,倒也有些生趣。


  于冰看了,笑说道:“你两个这身子后边,便是我的公馆了。今晚我同你们作伴罢。”话说着,把地下土用衣襟拂了几拂,斜坐在二*背后;再瞧天光,已是*昏时分。看罢,将头向大*脚上一枕。方才睡倒,只见庙外跑入个妇人来,紫袄红裙,走动如风,从目前一瞬,已入殿内去了。于冰惊讶道:“这时候怎有妇人独来?”


  言未毕,只见那妇人走出殿外,站在台阶上,象个眺望的光景。于冰急忙坐起从大*腿缝中一看,只见那女人面若死灰,无一点生人血色;东张西望,两只眼睛闪闪灼灼的顾盼不测。少停,只见那女人如飞的跑出庙外去了。于冰大为诧异,心里想道:“此女绝非人类,非*即妖;看他那般东张西望光景,或者预知我今日到此,要下手我也未可知。”又想了想,笑道:“随他去。等他寻我来,再做裁处。”


  正想间,只见那妇人又跑入庙来,先向于冰坐的廊下一望,旋即又向那边廊下一望,急急的入殿内去了。于冰道:“不消说,是寻我无疑了。”


  少刻,那女人又出殿来,站在台阶上,向外一望,口里呱呱呱长笑了一声,倒与母鸡呱蛋相似,止是声音连贯,不象那样的断断续续的叫喊,又如飞的跑出庙外去了。于冰道:“这是我生平未闻未见的怪异事。似他这样来来往往,端的是要怎么?”


  须臾,只见庙外走入个男子来,却头戴紫绒毡笠,身穿蓝布直裰,足登布履,腰系搭膊,那妇人在后面用两手推着他走。


  那男子垂头丧气,一直到正殿台阶上坐下,眼望着西北,长叹了一声。只见那妇人取出个白棍儿来,长不过七八寸,在那男子面上乱圈;圈罢,便扒倒地下跪拜;拜罢,将嘴对着那男子耳朵内说话。说罢话,又在那男子面上用口吹;吹罢又圈,忙乱不一。那男子任他作弄,就和看不见的一般,瞪着眼,朝着天,想算他的事件。那妇人又如飞的跑出庙外,瞬目间,又跑入庙来,照前做作。只见那男子站起来,向那庙殿窗槅上看视,像个寻什么东西的光景。那妇人到此,越发着急的了不得,连圈,连拜,连说,连吹,忙乱的没入脚处,又不住的回头向庙外看视。


  只见那男子面对着窗槅看了一会,摇了几下头,复回身坐在台阶上。急的那妇人吹了圈,圈了拜,拜了说,说了吹,颠倒不已。少刻,只见那男子双睛紧闭,声息俱无,打猛哩大声说道:“罢了!”随即站起,将腰间搭膊解下,向那大窗槅眼内入进一半去,又拉出一半来。只见那妇人,连忙用手替他挽成个套儿,将男子的头搬住,向套儿里乱塞。那男子两手捉住套儿,面朝庙外又想。那妇人此时更忙乱百倍,急圈,急说,急拜,急吹,恨不得那男子登时身死方快。


  于冰看了多时,心里说道:“眼见这妇人是个吊死*,只怕我力量对他不过,该怎处?”又想道:“我若不救此人,我还出什么家,访什么道?”想罢,从那大*背后走出,用尽生平气力,喊叫了一声。只见那妇人吃一大惊,那男子随声蹲在大殿窗槅下。那妇人急回头,看见于冰,将头摇了两摇,头发披拂下来,用手在脸上一摸,两眼角鲜血淋漓,口中吐出长舌,又咶咶咶了一声,如飞的向于冰扑来。


  于冰此时又没个东西打他,瞧见那泥妇人盘子内,有几个泥娃子,急忙用手搬起一个来。却好那妇人刚跑到面前,于冰对准面门,两手用力一掷,喜得端端正正,打在那妇人脸上,那妇人便应手而倒。于冰即忙看视,见他一倒即化为乌有,急急向四下一望,形影全无,止见那男子还蹲在阶上。于冰起先到毫无怕意,今将此妇打无,不由的身冷发竖,有些疑惧起来。于是又搬了个泥娃子,提在手内,先入殿中,次到西廊,都细看了,仍是一无所有。随将那泥娃子放在阶上,到那男子面前,也蹲在槅子下,问道:“你这汉子,为着何事,却行此短见?”问了几声,那男子总不言语。


  于冰道:“你这人好痴愚,你既肯舍命上吊,你到不肯向我一说么?”那人道:“说也无益,不如死休。”又道:“你既这般谆谆问我,我只得要说了。离此庙五里,有一范村,就是我的祖居。我父母俱无,止有一个妻房,到生了两个儿子,三个女儿,十二三岁的也有,六七岁的也有。一家儿六七口,都指我一人养活。我又没有田地耕种,不过与人家佣工度日,今日有人用我,我便得几个钱养家,明日没人用我,我一家就得忍饥。本村有个张二爷,是个仗义好男子,我也常与他家做活。他见我为人勤谨,又知我家口众多,情愿借与我二十两银子,不要利钱,三年后还他,着我拿去做一小生意。我承他的情,便去雁门关外贩卖烧酒。行至东大峪,山水陡至,可惜七驮酒、七个驴,都被水冲去。我与驴夫上了树,才留得性命。


  二十两本银全丢,还害了人家七个驴的性命,回家没面目与张二爷相见。不意人将折了本钱的话,向他说知,那张二爷将我叫去,备细问了原由,反大笑起来,说道:‘这是你的运尚未通。我今再与你二十两,还与你一句放心话:日后发了财还我,没了也罢了。’我又收他银两,开了个豆腐铺儿,半年来,到也有点利息。又不合听了老婆话,说磨豆腐必须养猪,方有大利。我一时没主见,就去代州贩猪。走了两天,都不吃食水,到第三天,死了两个,昨日又死了一个。我见事已大坏,将剩下这两口猪要出卖于人,人家说是病猪,不买,没奈何减下价钱,方得出脱干净。连死的并活的,止落下五两九钱银子,到折了十三两九钱本儿。我原要回家,将这五两多银子交与妻子,再寻死路。不期走到这庙前,越想越无生趣,不但羞见张二爷,连妻子也见不得。”说罢,拍手顿足,大哭起来。


  于冰道:“你且莫哭,这十三四两银子,我如数还你。”


  那男子道:“我此时什么时候,你还要打趣我。”于冰道:“你道世上只有个姓张的帮人么?”随向身边取出银包,拣了三锭道:“这每锭是五两,够你本钱有余。”说着,将银子向那男子袖中一塞。那男子见银入袖中,心下大惊,一边止住泪痕,一边用眼角偷视于冰,口里哽哽咽咽的说道:“只怕使不得,只怕天下无此事,只怕我不好收他。”于冰笑道:“你只管放心拿去,有什么使不得?有什么不好收处?”那男子一蹶劣站起来道:“又是个重生父母了。”连忙跳下殿阶,扒倒地下,就是十七八个头,碰的地乱响。于冰扶他起来。那男子问于冰道:“爷台何处人?因何*昏时分在这庙中?”于冰道:“我是北直隶人,姓冷。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姓。”那男子道:“小人叫段祥,这庙西北五里,就是小人的住家。冷爷此时在这庙中,有何营干?”于冰道:“我因赶不上宿头,在此住一宿。”


  段祥道:“小人家中实不干净之至,还比这庙内暖些,请冷爷到小人家中。”于冰道:“我还要问你,你到这庙中,可曾看见个妇人么?”段祥道:“小人没有看见。”于冰道:“你来这庙中,就是为上吊么?”段祥道:“此庙系小人回家必由之路。只因走到庙前,心内就有些糊涂,自己原不打算入庙,不知怎么就到庙中。及至到了庙内,心绪不宁,只觉得死了好。适才被冷爷大喝了一声,我才看见了,觉得心上才略略有点清爽。”于冰道:“你可听见有人在你耳中说话么?”段祥道:“我没听见,我到觉得耳中尝有些冷气贯入。冷爷问这话必有因。”于冰笑道:“我也不过白问问罢了。”段祥又急急问道:“冷爷头前问我看见妇人没有,冷爷可曾看见么?”于冰笑道:“我没见。”段祥大叫道:“不好了!此地系有名的*窝,独行人白天还不敢来,快走罢。”于冰笑道:“就是走,你也该将搭膊解下来。”段祥连忙解下来系在腰间,将于冰与他的银子分握在两手内,让于冰先出庙去。到了庙外,偏又走在于冰前面,东张西望,不住的催于冰快走。


  到了家门首叫门,里边一个妇人问道:“可是买猪回来么?”


  段祥道:“还说猪哩,我几乎被你送了命。快开门,大恩人到了。”待了一会,妇人将门儿开放,段祥将于冰让入房内,于冰见是内外两间,外房内有些磨子、斗盆、木槽、碗罐之类,又让于冰坐在炕上,随入内房好半晌。少刻,见一妇人,领出四五个小男女,与于冰叩头。于冰跳下炕来还礼。妇人道:“今日若不是客爷,他的性命不保。”说了这两句。便满面羞涩,领上娃子们入去。段祥复让于冰坐下,又听得内房风匣响。须臾,段祥拿出一大碗滚白水来,说道:“连个茶叶也没有。”于冰接在手内道:“极好。”段祥又顿出一大沙壶烧酒,两碟咸菜,出去买了二十个小馒头,配了一碗炒豆腐,一碗调豆腐皮,摆列在一小木桌上,与于冰斟了酒,又叩谢了。于冰让他同坐。


  两人吃着酒,段祥又问起那妇人的话,于冰备细说了一遍,段祥吓的毛骨悚然,又在炕上叩头,直话谈到三鼓已过方歇。次早于冰要去,段祥那里肯放,于冰又绝意要行,嚷闹了好半晌,于冰吃了早饭,问明去向,又亲送了十五六里,流着眼泪回家。


  于冰离了范村,走了两天,只走了九十余里。第三日,从早间走至交午,走了二十里,见有两座饭铺。于冰见路北铺内人少,走去坐下,问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


  小伙计道:“这叫八里铺,前面就是保德州。”


  于冰要了四两烧酒,吃了一杯,出铺外小便。猛听得一人道:“冷爷在这里了!”


  于冰回头一看,却是段祥,扯着一个骡子,后面相随着一人,骑着极大极肥的黑驴,也跳下来交与段祥牵住。于冰将那人一看,但见:


  熊腰猿臂,河目星瞳,紫面长须,包藏着吞牛杀气;方颐海口,宣露出叱日威风。头带鱼白卷檐毡帽巾,身穿宝蓝剪袖皮袄。虽无弓矢,三岔路口自应喝断人*;若有刀枪,千*队里也须惊破敌胆。


  于冰看罢,心里说道:“这人好个大汉仗!又配了紫面长须,真要算个雄伟壮士。”


  只见段祥笑说道:“冷爷走了三天,被我们一天半就赶上了。”


  又见那大汉子问段祥道:“这就是那冷先生么?”


  段祥道:“正是。”


  那大汉向于冰举手道:“昨日段样说先生送他银子,救他性命,我心上甚佩服,因此同他来追赶,要会会先生。”


  于冰道:“偶尔相遇,并非义举,些须银两,何足挂齿!”


  说罢,两人一揖,同入饭馆内坐下。于冰道:“敢问老长兄尊姓大名?”


  那汉子道:“小弟姓张,名仲彦,与段祥同住在范村。先生尊讳可是于冰么?”


  于冰道:“正是贱名。”


  仲彦道:“先生若不弃嫌,请到小弟家下住几天,不知肯否?”


  于冰道:“小弟弟飘蓬断梗之人,无地不可伫足,何况尊府!既承云谊,就请同行。”


  仲彦拍案大叫道:“爽快!爽快!”


  又叫走堂的吩咐道:“你这馆中未必有什么好酒菜、可将吃得过的,不拘荤素,尽拿来,不必问我;再将顶好的酒拿来几壶,我们吃了还要走路。快着!快着!”


  于冰道:“小弟近日总止吃素,长兄不可过于费心。”


  少刻,酒菜齐至。仲彦一边说着话儿,一边大饮大嚼。于冰见他是个性情爽直人,将弃家访道的话大概一说,仲彦甚是叹服,酒饭后,段祥算了账,于冰骑了骡子,仲彦骑了驴儿,段祥跟在后面,一路说说笑笑。谈论段祥遇*的话;说到用泥娃子打倒*处,仲彦掀髯大笑道:“小弟生平不知*为何物,偏这样有趣的*被先生遇着,张某未得一见,想来今生再不能有此奇遇也。罢了!”


  于是三人一同入范村。


  正是:
  从古未闻人打*,相传此事足惊奇;
  贫儿戴德喧名誉,引得英雄策蹇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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